留一头灰白相间的长发，我打算做个魔女试试｜三明治

作者｜莫舟

我和白发共处了很多年。

从十几岁起就有些许少白头，那时留着短发，后脑勺上总有白发茬子冒出来。看到我的白发的人通常会问：“是不是读书太用功，用脑过度了？” 在学习就是正义的情况下，白发倒也没给我带来麻烦。在发型自由之后，我一直留着长发，由于发量巨大，原先的白发被藏在黑发间反而不显了。

年过四十，白发在斗转星移间占领了我的脑袋上的许多领地，尤其是前额，白发不再是一根根地长，而是一簇簇地。起初我不太在意，因为我的父母都在四十多岁的时候长了许多白发，“早生华发”写在了我的基因里，可以说，我对白发是有心理准备的。

然而，前一段时间白发却突然让我揪心。

先是一位关系不错的学生妈妈有一天站得离我近，突然发现我前额的白发，说：“莫老师，你怎么长这么多白发了，赶紧染染去。”我下意识地“哦”了一声表示同意，原先“就这样白着”的想法突然动摇了。

接着暑假里的一天，我和女儿一同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梳头发，她对我说：“妈妈，你的白头发多得让我无法直视啊啊啊！”我故作轻松地回答：“有白头发怎么了？不就是有点老了吗？谁都会老的呀！”“不是嫌弃你老啊，而是白头发让我觉得你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你陪我的时间不多了，呜呜呜。”她趴在我的肩头假嚎啕。

我不得不问自己：我的白发会给女儿造成心理压力吗？

最令我触目惊心的是先生给我拍的照片。他试图做一个以真人的我为模板的3D打印的“我”，为此他360度拍下了我的整个脑袋。当他把照片倒到电脑上时，我在屏幕上见到了各个方位的白发：头顶的、后脑勺的、耳朵后边的。我如梦初醒：原来白发不止前额的那几簇，它们已经到处都是了，这些白发也不再像少年时那样隐藏在黑发的下面，而是大模大样地现出身来，与黑发抢地盘。

我呆坐在屏幕前，嘴里喃喃：“原来我有这么多的白头发了。”

在一旁的先生听到，说：“我想没有比白头发更容易解决的问题了，你如果介意，去染就是了。”

难道真的要去染吗？

染头发这事儿一开始就停不下来，这点我老早就知道。虽然我曾经为了尝试不同颜色而染发，但一旦我开始为了遮掩白发而染，我就会需要定时染，一旦不染了，白发会迅速增多。我设想不出意外的话，活到八十岁应该不是问题，难道接下来的三十多年我都要不断地染发吗？或许用不着，到了一定的年龄——六十岁、或者七十岁的时候——我终于可以大大方方地顶着一头白发了，但是那也得再过二三十年，染发显然是一件不可持续的事情。

我本来在头发上就非常懒。在我所居住的城市里，找一个用剪刀安安静静地剪就能做出低维护发型的理发师很难，做一次头发动辄花上大半天的时间，每次坐得我发毛。当万不得已需要做头发时，我从西至东跨越将近七十公里，只去朋友介绍的托尼老师处，因此我经常一年不去变发型。能维持这么久的发型自然是最简单的黑长直。我保持了十余年的黑长直——不对，很快要变成灰白长直了。

白发，却是无法和黑长直和谐共存的。

我只在离开家乡前见过村子里上了年纪的女人们留夹着白发的长发，编成麻花辫，甩在后背上，或者由耳朵两边往上盘着，总之是带着乡土气息的不经过现代美发技术修饰的发型。另外，在影视作品里，白发和长发结合在一起，就成了魔女。披散着灰白头发的是梅超风，阴险邪恶；是灭绝师太，刚烈狠毒，总之都是不如意的女人。

在当下的城市里，我还没见过哪个都市女性留着混有大量白发的长发。随着年龄增大自然长出来的白发在都市女性头上——尤其是还把白发留长了——似乎是不被允许的，如同脸上的皱纹、小腹上的赘肉一样。这不仅是大众对女明星的要求，潜移默化中，也一定程度上成了普通女性对自身、对彼此默认的要求。在群里讨论这个话题时，有女友直言自己“不能接受白发”、“一点白一点黑的时候，真的男人就很有魅力，女生就没那么好看”以及“短头发黑白相间比长头发好看”。

白发、皱纹和赘肉，在女性身上，几乎是失意人生的表现。我去美甲店做指甲，陌生的美甲师也会告诉我“姐姐，你的眼睛很好看，如果去一下眼袋就更好了。” 去理发店洗头时，洗发的小哥总是提醒我“白头发有点多。” 还有一阵子，某网站时不时地给我推送“作为35岁以后的中年妇女，如何才能不沦为大妈气质？” 随手打开看看，大多数回答都是晒自拍照，言语中暗示自己虽然过了35岁，但是看上去还像二十多岁，并分享如何健身如何护肤如何不留大妈发型云云。任何人似乎都有资格告诉女人们如何按照他们想象的美的形象走。

我承认我会因为听到别人说我看上去年轻而高兴，但是比起看上去年轻，我更想拥有“沦为大妈”的自由。我想自然地老去，欣赏因为胶原蛋白的流失而逐渐陷入的眼眶、因为新陈代谢变慢而逐渐变得厚实的身材、以及因为黑白相间而形成独特纹路的头发。我想，作为一个过了不惑之年的中年妇女，看上去像个中年妇女没什么可耻的。

写到这儿，我决定继续与头上的白发共处。即使留一头灰白相间的长发像个神经质的女人，我也打算做个魔女试试。

去年圣诞节，我在朋友圈发了这张照片，

有朋友问我的头发是否是故意染成白色的，

我告诉她是自然变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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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发，指长在人类前额以上、两耳以上和后颈部以上的毛，由角蛋白组成，与人类一起出生。一根头发的重量约为10.3425毫克，拉断一根头发需要约1.72牛的牵引力。头发每天生长0.27-0.4毫米，普通人类对此毫无察觉。人类的头发是黑色的、棕色的、红色的、蓝色的、粉色的、五颜六色的；是垂直的、卷曲的、细软的、柔顺的、蓬松的、乱七八糟的。据说，银河系中没有哪一种生物像人类一样如此热爱控制毛发。人类发明梳子、发夹、橡皮筋、电吹风、染发膏、烫发剂等三百种工具企图管理自己的头发。人类喜爱它，炫耀它，也恐惧它，排斥它，规训它。而头发似乎代表了宇宙的意志，日复一日地从人类的头顶上冒出来，或掉下去，对人类的行为毫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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