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5《收获》|长篇:月下(李凤群)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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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5《收获》
长篇《月下》(李凤群)
“余文真一直不被看见”,这是爱情悲剧的生发点。平凡、自卑的余文真从来没有进入到别人的视野。一个成功熟龄男子看似偶尔的闯入,实则是一整套以小城女子为猎艳对象的熟练掠夺,却正好纾解了余文真内心的不甘。可是,完全不对等的情感关系是她所无法承受的,只落得精神垮塌,容颜销损,性情乖张。不爱自己的生活将如何继续?余文真随意打发了婚姻,不期然又遇上了另一口深渊……作者以尖锐的笔触深入当代女性的内心,书写她们在时代推动之下犹豫的尝试、孤独的觉醒和单枪匹马的惨烈抗争,将女性在现代社会中半生的困境通过心理和精神表征极其细腻复杂地表达了出来,这个过程令人信服且惊心动魄。十年后,这座城市面目一新,而一个女人戴月归来。
2022-5《收获》
长篇选读 3
李风群上卷
一(续) 到余文真参加工作时,这个稳固的名声下降了,因为不停地有人出去——最值得反复提起的是考上清华的那位小哥哥,走后杳无音讯,不仅妻儿不回来看看,接出去的父母竟然也乐不思蜀,一去不返。他家门上的锁一开始不锈钢还光闪闪,经过灰垢风雨和日光浸染,后来和门框一起变成了黑色。再后来,另一位老邻居搬走了,承租方请来施工队,在朝街面的方向开了一道门,不几天,一个小型理发店开张了。开理发店的小姑娘是砀山县人,她的店面自然不能跟理发连锁品牌相提并论,她有自知之明,目标客户锁定不太讲究的中老年人,巷子里的邻居成了她首批拉拢的对象,她对每个长了头发的都那么客气,笑得那么甜,加上她本身又那么年轻,在迎着亮光的巷子口站着,像一颗明亮的珍珠,吸引了全部男人的注意力;巷子里那些情窦初开的男孩女孩们的小小任性和叛逆,都被这位穿着紧身衣、露出肚脐的理发店小姑娘比得黯然失色。这位赢了战争的将军完全不自知,每天还在致力于占有更多的头皮而热情洋溢地向每个路人绽放笑脸。终于有一天,巷子里的母亲们怒火攻心了,她们联名要求她的房东赶走她,理由是她穿着暴露,举止轻浮,带坏巷子里的风气。余文真看到妈妈连着好几天在跟几个邻居嘀嘀咕咕,到了下个星期,效果出来了:这个理发店的小老板娘带着深表无辜的表情委屈地跟房东理论,出于年轻气盛,她不愿意更改着装风格——或许意识到迁就了也没有用。谈判陷入僵局,不久后撕毁合同,决裂。决裂之前,巷里巷外的老邻居们已经不敢照顾她的生意了,理发店很快关张了事。她走的那天,雇了一辆卡车,无声地把转椅、美发加热器、烘发机往车上放,她费力地踮起脚,帮司机搬放物品,收敛了笑容,扎起了马尾,反而使人觉得可以信赖,甚至可以继续相处。然而,于事无补,那辆旧货车排出乌黑的尾气,轰隆隆不见了。砀山姑娘的笑容真如夜里开放的昙花,说是谢了,却一直在有些人的心里开着,包括那些恶语污蔑过她的妈妈们。那间房后来又被租去做打印室、炸鸡店、烧饼店……像从深睡中醒来,清凉寺巷人恍然大悟般地达成共识:时代在前进,这条小巷太老,不适合年轻的下一代居住,甚至所有的人,包括八十六岁的老婆婆都应该离开,去住客厅通透、卧室带有卫生间的大房子。 这条共识起先只是一句闲聊,后来像兑了水的墨汁一样洇到所有人的心里。适龄青年相亲的时候,不仅要有房,还要隔音效果好,开发商实力强,又要核心地段,比如小区附近有医院和公交站台,去超市和菜市场便利,如此等等,但是不能在城东——听说在建开发区,可是老城区人清楚地记得,过去那地方是枪毙罪犯的法场,新中国成立后又造了几座大化工厂,到处是沟渠和田地,言下之意,那地方又乱又杂是穷人和农民生活过的,去那里买房很掉价;城西更不能,那里地势低,瞧瞧那些不长草的沼泽,沼泽上的房子能不塌?这口气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天气预报专家用十分庄重的口气预测明天下雨还是下雪,以为天下事,最重要就是雨和雪。住在清凉寺巷的人被城区是黄金地段这个概念套得密不透风了:城区,地段,医院,学校,高人一等…… 余文真自小和母亲的关系都略显疏离。她肯定没有达到母亲对她的期望,母亲倒没明说过,但看到女儿脸上的目光永远快速而短促。母亲精明但缺少想象力,自己想不通的时候就去模仿别人,余文真观察到了这一点,似乎也继承了这一点,但她同时继承了父亲有什么话不肯直说的性格,凡事只放在心里头,久而久之,日常相处带着不言自明的抵抗,不剧烈,刚刚好能被感觉的程度。 余文真十岁的时候,父亲余世福和母亲沈国芳双双遭遇下岗的威胁。余世福的厂子说要整改革新,本以为刷墙建档,结果是裁员瘦身,搞得人人自危;而沈国芳所在的新安百货大楼的生意也相当不好,虽没有明说裁员,却悄悄地解雇了一大批合同工。沈国芳脾气一向不好,得罪过负责人事的经理,这是她患得患失的主要原因。那一整年,余文真体会到了无声的恐惧。父母在房间里嘀嘀咕咕,商量对策,有时候声音格外大,有时候又特别小,话题无非就是请谁帮着说几句好话,或者就是猜测给谁送礼管用。巴掌大的房子里流窜着不安的空气。在等待命运裁决的一年中,伙食质量下降,弟弟因为感冒没有及时送医,引发肺炎,高烧四十度以上,幸好邻居们晓事理,一再给出忠告,才及时去了医院。医生说再去迟些烧坏脑子也未可知。说来可笑,当时并不缺钱,而是对失业造成的后果的悲观预测,导致他们恨不得把钱袋子缝死糊进墙缝里,最终,贫困潦倒的窘迫并没有出现,父母的单位都安然渡过难关,但他们心有余悸,之后说起来,仍不免再三谢天谢地。这一年的遭遇之后,全家四个人都显而易见地爱惜金钱。第一个月拿工资,余文真意识到父母过度谨慎,开始无声地刻意回避去父母一贯进出的便宜小店购物,又攒了几个月,也学吴利去提高消费。那时城里四处冒出购物中心,商场和店铺到了三步一见、五步一遇的程度,每天上班下班都要经过,躲都没处躲。揣着全部工资站到大洋百货的闪着寒光的珠宝柜前的余文真佯装镇定,然而,她转悠了很久,没有一个人上来招呼她。营业员每天要看到多少人哪,余文真缺少消费能力都写在脸上呢。没有人观察到她对物质的欲望塞满了每一个毛孔,准备倾巢而出的决心。最终她悻悻而归。 余文真的形象始终如一:头发极其浓密,小时候跌了一跤,额头磕到了石头上,缝过几针,所以喜欢用刘海遮拦住,后来那个疤痕淡到看不见了,可是眼睛习惯了隐匿在刘海下,加上她喜欢低头,这样一来,她的半张脸都模糊不清。二十五岁的余文真,形象含糊:可赖在少女行列,还有些营养不良;亦有老成世故之感,板住脸,俨然已婚人士,正操持一日三餐。 余文真大学毕业前夕第一次投简历,就被复韵集团月城分公司接纳了。此后她一直在该公司做文员。复韵集团蒸蒸日上,旗下有五家上市公司,分公司开到了海外。这工作说出去还算体面,薪水也不错,增加了她在男朋友跟前的分量。不过工作了三年,她明白自己就是大型设备上的一颗螺丝钉,能有什么前途呢?几乎可以说完全没有前途。 彼时的余文真,如果有什么能够确定的,就是明白自己的魅力,对什么样的人有效,对什么样的人完全无效;二十五岁,略知世事艰难,有恋爱对象,但仍对爱情怀有向往。这么说吧,如果金鱼让她许三个愿望,她本能地想要美貌、珠宝和房子,但是冷静一想,若这机会真的到来,几乎所有人都会许下此等愿望,金鱼一定会觉得无限鄙视,那就来点儿不一样的吧。让他们看见我吧,看见我没有回到车上,回到城东郊外把我带走,亲爱的金鱼。 二十五岁的余文真,尚不知什么叫一失足成千古恨,更不明白,时光渐渐向前,不是所谓的高考成绩和偶然得到的一份工作决定你一生的命运,相反,那不经意的某个普通时刻,既听不到惊天动地的开场白,也不会有锣鼓喧天的预备铃,一切都会突然而至,让生命变得完全不合常理。 二〇〇八年的初春时光,余文真和男友进入谈婚论嫁的阶段。正如一位美国女作家所说,一个姑娘最艰巨的任务,是证实男人的意图是严肃的。每个足龄姑娘都本能地领悟到这个任务的艰巨,因此,相亲必不可少。余文真的男友是严肃认真的。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他俩共同的熟人家里,她暗暗说服自己不要抱有希望,有趣的灵魂怎么会接受相亲。周雷是一个装修设计师,他一动,脸上厚厚的镜片发出沉闷的闪光,她认定他是无趣的书呆子,但是等他转过身去泡茶,他白色的T恤后面印着一大串英文:THE LOVE THAT LASTS THE LONGEST IS THE LOVE THAT IS NEVER RETURNED。“永久的爱就是没有回报的爱。”余文真刚刚在心里把它磕磕巴巴翻译成中文,周雷便转过脸对着她,镜片上的光线又闪动了一下,这会儿似乎与刚才截然不同了,之后他弯下腰,把那杯茶小心地放到余文真面前的茶几上,嘴角轻微地咧了一下。房子里有孩子们在打闹,他的声音很低,余文真似乎听到他调皮地说:“哟,你懂!”一瞬间,余文真心花怒放,觉得与这个男人心有灵犀,她端过茶杯啜了一口,觉得这杯红茶别有一番滋味。 周雷在本市一家规模很大的装修公司上班。他帮客户设计各种大小户型的房子,以实用、省钱和物超所值为己任。他带她去过一个客户家,一套客厅三面落地玻璃的别墅,院子笼罩在翠绿的竹荫里。还有一块网球场大小的草坪,一堵围墙隔住了马路,从玻璃墙可以看到马路一侧是市图书馆,另一侧是购物商场,但商场和图书馆都看不到这个房子。“简直隐秘到极致!”参观完,他耸耸肩膀,做了一个鬼脸,大有“终于见到世面了吧”的意思,丝毫不见嫉妒之心和攀比之意。说余文真目瞪口呆一点儿也不为过。她想,有如此平和心态,当初就算换个再胖十斤,或再矮五公分的相亲对象,他会不会也欣然接受呢? 在房子户型结构、朝向、玄关设计等多方面,周雷算是见多识广,经验教训都很丰富,但到目前为止,他依然和父母住在一个七十年代末建成的小区,那个小区余文真听说过,又老又破,挨着臭名远扬的垃圾处理站,因此他说起自己的家庭地址时,她诧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她以为这里早就拆了,毕竟这样的“老破小”屈指可数了。她脸上的表情被他捕捉到,并且进一步放大理解了,他没好意思把她往家里带,所以余文真还没有正式以未来儿媳妇的身份见过他的父母,只约在茶餐厅吃过一顿饭,还有其他几位亲戚在场。 深入交往之后,余文真发现周雷相当有板有眼。他吃饭的时候认真吃饭,工作的时候认真工作,几乎不做突兀的事,没有不切实际的胡思乱想。她抱怨他沉闷,沈国芳赶紧告诫说:“咱们也是普通人家,样样普通,没资格挑剔。”话直理不糙,及时堵住余文真的小怨怼。此后一生,大概率要庸庸碌碌地过了。她想。 直到她遇到了章东南。
(选读完,全文刊载于2022-5《收获》)
李凤群,女,安徽无为人,安徽省作协副主席。已在《人民文学》《收获》《花城》《北京文学》发表《大野》《大风》《大望》《颤抖》等十多部长篇小说。曾获第三、第四届紫金山文学奖,江苏省“五个一工程”奖,安徽省首届鲁彦周文学奖长篇小说奖,第二届安徽小说新星奖,《人民文学》2013年度青年作家奖,《北京文学》2013-2014双年奖,第七届鲁迅文学奖中篇小说奖提名,2018年度人民文学奖长篇小说奖,2020年度南方文学盛典小说家提名奖等奖项,2021年度“中国好书”奖,《北京文学》2021年度优秀作品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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